山椒鱼是什么动物？

柘植义春认为，艺术应该无关知识，可以穿越时代和国境，就跟音乐一样。

文/唐辛子

如果说手冢治虫给日本漫画带来了故事性，柘植义春则给日本漫画带来了文学性。但柘植义春的名声远远不及手冢治虫。

今年的整个夏天，我都在看柘植义春的漫画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。许多日本漫画是治愈系的，柘植义春的漫画却是“致郁系”的——为此我的心情从夏天开始就闷闷不乐，秋天未到就早早开始萧条了。

可能人们不大知道柘植义春是谁，但手冢治虫这个名字想必大部分人熟悉：漫画之神，战后日本动漫的奠基者。如果说手冢治虫给日本漫画带来了故事性，柘植义春则给日本漫画带来了文学性。

柘植义春在漫画中引入影像的概念，关注外部世界的构成，并且尝试将自我表达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在漫画中融合，形成作品的自洽。

但柘植义春的名声远远不及手冢治虫。这位1937年生于东京的异色漫画家的作品并不多，主要创作时期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期，之后他除了发表过若干随笔，不再有漫画新作问世。

日本的漫画界是个新陈代谢速度极快的领域，不断有年轻才俊加入，将前辈漫画家淘汰。因此，作为一名漫画家，如果不能持续创作新作，就很容易被时间埋没，遭世人遗忘。但柘植义春是个例外。

他的另类漫画名作《沼》《山椒鱼》《李桑的一家》《海边的叙事》《红花》《螺旋式》等，至今令人怀念，给漫画界乃至文学界、心理学研究等领域带来了莫大影响，也影响了后来不少漫画家的创作思维。为此，在柘植义春弃笔近三十年之后的2017年，日本漫画家协会给他颁发“第46届日本漫画家协会奖”，以表彰他为日本漫画作出的贡献。

柘植义春的代表作是《螺旋式》，这部超现实主义漫画作品源于他的一个白日梦：少年偶尔去海边游泳，不小心被海蜇咬断了左臂静脉，寻遍整个村庄却找不到一个医生。少年登上开往邻村的列车继续寻医，却发现列车越是朝前奔驰，离起点就越近。当列车到达终点时，少年发现自己被带回出发的村庄。

义春的文本很像卡夫卡，原本就纷繁复杂的意向，在翻译中更难免流失，而触动我们的只是那种在意识深处，指向生之本源，死之虚无，难以言喻，却被他准确把握拉拽到近在眼前的情境。图/漫画《螺旋式》 解说/胡晓江

最后，少年在与一位打扮得像娼妓的妇产科女医生发生肉体关系时，医生在其左臂静脉安装了一个螺旋，少年得以通过松紧螺旋的方式控制静脉的血液流动。

《螺旋式》在日本文化界引起了不小的震撼。当时正是1968年，日本大学生模仿中国红卫兵闹革命的年代。学生们在校园设置堡垒，与警察混战，高呼口号，相信造反有理，但夜深人静时，他们却又因为激情燃烧过后的虚脱而内心充满无助与空虚。

在这种内心情绪剧烈起伏的青春岁月，柘植义春漫画里的无力感、虚无感，抚慰着年轻人那颗激情过剩之后无所适从的心。尤其是随着日本学生运动走向失败，青春在生命中变得越来越不知所措、找不到逃离方向的时候，大学生们在柘植义春的漫画里找到了一种绝望式共鸣：他们读到了一个费劲周折却最终回到原点的自己，一个无能为力的、什么也不能改变的自己。

不过，在柘植义春不多的漫画作品里，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《螺旋式》，而是《山椒鱼》：一条山椒鱼被冲进下水道的洞穴里，它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遥远的故乡，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谁、来自哪里。

活成一条油腻的山椒鱼。

下水道洞穴里浑浊的脏水令山椒鱼窒息，多次恶心得晕过去。因为过度饥饿，山椒鱼不得不咽食各种来历不明的东西。在不断的呕吐和腹泻之后，山椒鱼慢慢适应了下水道洞穴的生活：它的体重增加了三倍，并开始在黏糊糊的脏水中活出了快感。

因为食物与环境，山椒鱼在不知不觉中，终于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生物。下水道洞穴虽然又脏又小，但山椒鱼认为那毕竟是自己的家。

山椒鱼在属于自己的“家”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，每天审视从上游被冲到下水道洞穴来的各种垃圾……这部漫画的最后一幅图里，表现了山椒鱼愉悦地游向洞穴另一头的身姿，以及其内心独白：“明天又会有什么东西被冲下来呢？想到这里可真是兴奋得不行呀！”

柘植义春是成人漫画和前卫漫画的开山始祖，他的画作有很深的意识流与佛洛伊德理论的影子。图/漫画《山椒鱼》

《山椒鱼》是柘植义春漫画中的一个超短篇，发表于1967年。但几十年时间过去，这部被评论界视为存在主义漫画的作品依旧不过时，甚至十分贴切地展现了现代人的生存方式：想想当下在微信朋友圈被热议的“油腻猥琐中年男”和“油腻猥琐中年女”，不正是一条条在自己的洞穴里自得其乐的山椒鱼吗？